是朋友也是戀人。


「她是妳的朋友嗎?」
「嗯,是啊。」
面對每個人的問題,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。
可是牽緊的雙手,咬緊的嘴唇,都在心裡吶喊著不只是這樣。

我與她是朋友,同時也是最親密的戀人。
然而,說不出口。

一旦說出來,這樣的關係亦會隨之瓦解。
正因為明白,所以不能也不可以說。

人前人後,扮演著兩個角色。
有時真的喘不過氣,覺得好累。
無奈生活在對愛情早有定義的社會中,難以找到立足之地。
誰來包容?我想,應該沒有這個人吧。

「簡單的幸福,我要的只有──」
話語尚未說完,便聽到廚房內傳來鍋碗摔落地面的清脆聲音。

原本懶躺在沙發上的短髮女子闔起書本,起身走去查看情況。「沒事吧?」

揮開布簾,只見一名綁著馬尾的女子蹲身清理,神情有些古怪。

見狀,楊蓁儀猛然抓住她正要撿拾碎片的手。「小心被割傷!我去拿清掃用具,妳就先別動了。」

待她將碎玻璃掃至畚箕倒進垃圾桶包起來後,才牽著葉姝媛坐到沙發。

看她朱唇輕啟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。「姝媛,妳是怎麼了?這幾天神情都不太對勁,很容易恍神。」

「蓁儀,我……我媽要我去相親。」

「相親?這麼突然啊……」早已預料過的,不怎麼意外。

「好像是親朋好友或附近鄰居家的子女都已結婚生子,我媽也覺得我該要找個對象定下來,就擅自替我安排相親。」她的手緊緊握住,楊蓁儀泛起一陣心疼。

「那妳會去嗎?」

「我不想去,也跟媽表示拒絕,但她卻說無論如何都得去……該怎麼辦?」

看姝媛如此,她伸手擁入懷中,卻說不出什麼。

「我討厭男生,更不想相親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她的手掌上下撫順背部,給予安撫。

葉姝媛的童年與求學過程長年遭到異性欺負,讓她產生恐懼陰影。
至今都無法走出心理陰霾,雖不會於表面顯現厭惡,仍保持距離。
一直以來不信任人心的她,上大學遇到楊蓁儀才逐漸好轉。

朋友的好感昇華成了喜歡,當彼此跨越那條界線,就不再是朋友。

「還是我們坦承吧?」

「不可以!如果說了我們就會分開的。」姝媛極力搖頭,不願意將這件事說出。

「我、我會去相親再拒絕,所以別把交往的事情說出來。」

「好!我不說,所以妳放鬆些好嗎?」

等她緊繃的身子放鬆些許,蓁儀便去廚房泡兩杯花草茶。
看那滾沸的熱水沖泡茶包,飄出淡淡香味。

她內心都懂,關於同性交往這件事情在以異性戀為主流的社會中是不被允許。
尤其雙親都抱持傳統價值觀,更使得她們的關係處於模糊地帶。
該說不該說,變得很難抉擇。

唯一確信的就是讓家人知道,她們分開的機率非常高。

何況葉姝媛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,不可能為這段感情離開她媽媽。
而她自身也做不到,只能站在親情與愛情的平衡點保全兩人。

蓁儀陷入沉思,對早已走到身後的姝媛毫無察覺。
直到她的手臂環住腰部才回過神。「妳在想什麼?」

「……如果能有一天大方坦承戀情,不知該有多好。」微不足道的願望,始終未能實現。

「嗯……」姝媛的額頭靠上她的肩頸,揚起的嘴角飽含苦澀。

雙手覆上她環抱住的手,溫熱的體溫傳遞而來,感受真實。
但願還能繼續往前走,別放開手。

渺小的心願,卻比想像中的來得快消失。
以為的幸福,已然悄悄自手中溜走。

「對不起,蓁儀,我媽知道我們在交往的事了。」

接通手機的當下,楊蓁儀的腦內瞬間一片空白。
傻愣地聽著對方哭泣,不斷道歉。

好似是葉姝媛拒絕太多次相親,與母親發生爭執,無意脫口而出她與蓁儀交往。
最後母親只丟下一句話,要她分手,或者選擇切割親子關係。

聽她的語氣激動,蓁儀擔憂不已。「姝媛妳冷靜點!我們見個面好嗎?」

「我今天請假,在妳家。」

「嗯,我下班後就回去,妳先冷靜點。」

掛斷通訊,一顆心懸浮著,腦中全是她的事情。
上司看蓁儀心不在焉,工作沒在狀況內,於是要她提早一個小時下班。

抱懷忐忑不安的心情衝回家,映入眼簾的是葉姝媛蜷縮在沙發邊,手緊抱著弓起的膝蓋,低頭啜泣。
聽見她的腳步聲,這才抬起頭。
細嫩白皙的臉頰掛有兩條淚痕,眼眶泛紅,眼皮都哭得有些浮腫。
可見已經哭了許久。

楊蓁儀二話不說,立刻抱緊她。
這一抱淚水潰堤,姝媛忘情地大哭,蓁儀亦被影響而感傷得落淚。

不知時間過多久,她們的情緒冷了下來,依然相互抱著不肯放手。

盯著她的側臉,姝媛用指腹替她拭去眼角溢出的晶瑩淚珠。「蓁儀,我們還是分手吧。」

「妳知道我不願意輕易分手。」雙臂收緊,她更不願失去她。

「我也不願意,可是我無法割捨與媽媽的關係。」

「我不要──」這次,想要任性一回。

明白說出口會換來怎樣結果,但她就是不想面對。

「妳我再這樣下去也不會幸福的,放手好嗎?蓁儀。」
不能因一己私慾,造成大家都尷尬痛苦。姝媛邊哭邊扳開她抱住的手。
深知沒有挽回餘地,蓁儀唯有死心接受。「那麼能給我最後的吻嗎?」

她們十指交扣,四目凝望,給予雙方深深一吻。
綿延的吻自額頭、鼻尖、嘴唇、頸部輕輕落下,吻去掛於杏眼的淚液。
意識到這是最後以戀人身分的接觸,退去的淚又再度流出。

「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嗎?」姝媛握住她撫著臉的手,想要好好記住這溫暖。

「當然還是朋友,傻瓜。」嘴角揚起,嘗盡眼淚的鹹。

握緊的手在走到分岔路放開,不再相伴而行。
她們,分手了。

關係的改變,讓蓁儀與姝媛投入工作中試圖遺忘低落。
雖有聯繫卻不如以往地頻繁。
深怕聽見聲音,心裡會湧出一股悲傷。
深怕再見面,會想要哭。

這樣的相處模式過了快一年,再接到關於姝媛的消息已是參加告別式的信函。
聽說她們母女假日外出被闖紅燈的轎車撞擊,母親當場命喪輪下,而葉姝媛則是在急救過後宣告不治。

突如其來的意外,讓楊蓁儀不敢置信。
看著她的遺照,她仍不想承認真的永遠與她分離的事實。
祭拜過後,原本要走出會場,卻被姝媛的親戚叫住。「以前過節好像有見過妳,請問妳是姝媛的誰?」

「我是她的……」視線放在姝媛笑得燦爛的照片,到嘴邊的話語猶豫片刻才回答。「朋友。」

「謝謝妳來參加,相信姝媛那孩子會很高興的。」與親戚道別,蓁儀沒有回家,而是搭車前往碼頭。

碼頭有一座名為情人橋的橋,據傳走過的情侶都能甜蜜幸福。
她們也一起攜手走過,卻沒能甜蜜幸福走完一輩子。

站在橋面上遙望風景,蓁儀哭了出來。
不再忍住的傷悲滿溢,化成一聲聲悲鳴。

「蓁儀,妳內心覺得簡單的幸福會是什麼?」
腦內浮現她曾問過自己的問題,可惜當時沒能回答。


「我要的簡單幸福就是──」
摸著微微透著冰涼的銀製手鍊,那是姝媛親手製作的禮物。
她扯開一抹笑顏,輕輕吻上。

「能大方的以戀人身分陪在身邊。」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南宮惠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