缺席。
「媽,櫻花又盛開了。」
一名中年女子攙扶著行動緩慢的婦人,走至一排櫻花樹。
看見櫻花,表示春天已到。
婦人伸手貼上樹幹,抬頭迎向開滿的粉白花瓣,輕聲笑嘆。
「怎麼了?」女子不解地望著她的側臉。
「可能真的是老了,最近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。」來回撫摸那稍嫌粗糙的樹皮,腦海湧現諸多回憶。
「像是幸惠阿姨她們?」聽到熟人的名字,她揚起嘴角。
憶起曾經走過年輕時光的五位死黨。
自學生時代認識,直到彼此出社會工作、結婚生子都還有聯繫。
會固定約出來見面,一同談笑風生。
然而人都會邁入死亡,只是時間早晚。
當她接到其中一位的喪帖,便明白今後的聚會有了缺席。
也意識到從今往後,身邊的人皆會一個個離去。
哪怕自己,什麼時候辭世都不意外。
如今,五人之中已走了三人。
不論是事故還是罹患疾病導致死亡,她們都朝著人生終點邁進。
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先走一步。
「天氣還有些涼意,我先回車上拿外套跟熱茶,媽妳先在這等。」
女子讓婦人坐在樹下的石椅,轉身走往附近的停車場。
待女兒回來前,婦人隨意看看四周。
正巧櫻花林的後側有一處山坡地,一間森林小學就建在上頭。
由於長期學生人數不多,且教學資源分配不均,最終決定廢校,使得學生得下山去鄰近的小學就讀。
但考量校舍歷史悠久,環境清靜幽美,得以保存下來。
透過當地居民努力維護與推廣,成了到此一遊不可錯過的觀光景點。
而這間學校,正是婦人孩提時期所讀的小學。
每年的春天,她和女兒都會來到此處,賞櫻之餘亦是懷念過去種種。
耳邊彷彿能聽見孩子們的嘻笑聲,眼前猶如能看到孩子們放學嬉鬧的樣子。
還是小學生的她與幸惠、清子、淑芳、佳芬,五個人走在一塊。
微風徐徐吹過,婦人舒服地閉眼感受自然的香氣氛圍。
若不是這身軀笨重難行,否則她就能獨自走上山坡地。
年齡增多,身體功能就越是退化,自從兩年前摔傷腳,行動就更加地慢。
突然一件衣物披上身,她睜開眼輕拍她女兒的手。「我自己穿。」
「那媽先喝杯熱茶。」保溫瓶倒出的熱茶散發淡淡香味,捧在手中滿滿暖意。
喝完這杯茶,她們沿著山坡處的石階梯慢慢走上。
進入校園,走過婦人曾在這讀書的每一個生活足跡。
因為不是休假日,駐足的觀光客不多,環境靜謐悠閒。
搖晃升旗台邊的鐘,清脆地聲響響徹校內。
時間如霧飄忽,倒敘回到過往。
單純美好的學生時期。
去過森林小學的一個月後,因中風住進療養院的幸惠過世。
收到通知的婦人當下極為平靜,畢竟早已預料,所以沒有震驚。
只是夜深人靜拿出攤開的相簿,默默看著而流淚。
一張張泛黃的相片,勾起一幕幕清晰的畫面。
歷歷在目的情景,卻在孤單寂寞中提醒自己早已是遙遠的過往。
聚會,有四個人缺席。
失去最後一位朋友,婦人的生活少了些許顏色。
時常坐在陽台,望出蔚藍的天,獨自沉思。
「媽,我們一起看電視好嗎?」女子走到她身旁蹲下,覆上她佈滿皺紋的手。
「不用太擔心,我沒事。」 婦人深知她擔心她的狀況,笑著搖頭。「雖然她們都不在世上,可是我相信她們會在那裡等我。」
「在那裡等?」
「不是有種說法是人死後的靈魂會去到生前最想念的地方嗎?我想她們會去那裡等待我這個缺席的人。」
「不是缺席,而是遲到吧……」女子笑了笑,不禁覺得心底泛起一股酸痛。「我倒是很希望媽能遲到久一些……想要向幸惠阿姨她們再多求一些時間讓我跟媽生活。」
「傻孩子,媽已經活得比她們久了……也比妳爸更久啊……」
不論是家人、朋友、丈夫,她的身旁越來越少人。活得越長,就越是孤寂。
這份孤獨,只願別留存太長。
婦人在心中如此反覆唸叨,闔上雙眼。
「文蘭!」
不知是誰在叫喊這個名字。
斷斷續續的聲音伴隨喊了數次變得很清楚,好似就在耳朵旁一樣真實。
原本閉上的雙眼再度睜開,受到光線的刺激而瞇起,靜待習慣後才看清眼前的模糊人影。
映入眼簾的是四個身穿白色制服及藍黑百褶裙的女孩,每個都頂著短髮,顯出稚嫩青澀的模樣。
對於這般情景,被稱為文蘭的女孩非常疑惑。
見狀,四位女孩紛紛面露笑容。「妳遲到就算了,還不記得自己叫文蘭嗎?」
「難、難道妳們是……」熟悉的聲音與面容,文蘭頓時恍然大悟,自左至右依序叫出名字。「淑芳、清子、佳芬、幸惠!」
「總算睡醒了!我們可等妳很久,缺席的位子終於補齊。」
幸惠上前握住她的手,帶她走到掛於黑板旁牆面上的鏡子前。「妳看,我們回到小學的樣子!」
鏡面照映出文蘭的長相,不再老態龍鍾的婦人,而是有著活力朝氣的學生。
「真的……回來這裡了……」環顧四周,她們所在之處便是那間森林小學。
教室內的桌椅擺設,窗戶望出的是操場。
一切如昔,從未改變。
鐘聲響起,她們對望彼此,扯開一抹笑顏。
「這次我們可以好好敘舊了!」
她們五個人手牽手,一起跑出教室前門,奔向那片灑下溫煦陽光的藍天。
讓校園再次充滿嘻笑聲……